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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短篇小说

来源:萨尔瓦多 时间:2021/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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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旧厂房是蓝色顶棚,门口堆放着垃圾,在草坪上。春天的时候李东骑着脚踏车来找我玩,玩了三个月,夏天一到他就走了。第二年清明节他往我的厂房里搬啤酒,搬完第二箱,他停下来,把东西放在地面上,说,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还是这个屌样?

大学城离我工作的地方很近,现在我自己有脚踏车,有一块专门用来保养链条的抹布,还有润滑油,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了。李东这样说话很不负责任,他说我怎么还是一幅屌样,可事实上我已经明显不同了。这辆山地车的全额接近一千两百块,是我在一个月前买来的。这也说明早在一月前我手头还存有一千元左右的闲款。今天我原本可以请李东去外面吃,请他看场电影,或者做些别的,反正是一些需要花钱的事。我把自行车从厂房里推出来,以证明我是最近才恢复成这个屌样,而并非一直如此。李东围着它转了一圈,他表情和善,不带有攻击性,初步判断应该不打算据之为己有。他于是提议我们两个一起绕城走,骑着车,然后慢一点,晚饭则到时候再说。我很高兴地坐上车,又跳下来,进屋取水和啤酒,又上车,跳下去,再进屋拿背包。到下午两点钟李东开车来接我,他把我们的自行车和行李叠好装进后备箱,包括我的啤酒和一些零食。车子驶进人民路广场的停车位,有保安和他打招呼。李东下车去后面拿东西,低头问我要不要戴头盔,还有骑行衣。我说不用了,啤酒也不要。我忽然觉得好丢人,真他妈的丢人。我就像他带出去玩的孩子,准备好的全是和旅行不相干的小玩意。大人早把整趟行程过了一遍,但就不和我说,因为说了也没用。所以我他妈的到底在开心些什么?

大学城的方向在西面。我问李东,那你的车怎么办。他说没关系,按小时收费的,保安管这一个片区,人也挺好。他说话的时候把屁股对着我,他已经习惯这样,并非出于恶意。前面的马路上辉煌明亮,学院路终于有点市区的样子。但十年以前不是这样,我印象中最多的是荒地,道路两边没有灯,房子全建在路面以下,人像住在战壕里。更西面是一座矿山,大且黑,我读大学二年级时它被挖掉一半,远看立体感颇强,带点神话色彩,故成为美院年终多数学生的毕业作品。在当年千百份针对矿山的素描简笔油画速写泼墨之中,我同学李东的作品最后拔得头筹。他拿了九十六分,一分扣在平时表现,一分是扣在署名的字太过难看,还有另外两分则扣在怕遭人嫉妒。他的画被展贴在年级表彰一栏的艺术角上,第二天让人加重一层阴影,第三天被人拿橡皮擦开了山,第四天下雨,夜里趁乱就被同学撕个稀烂。我的好朋友李东从那天起给自己取了笔名,叫黑山,聊以纪念毁去的处女作。他当年便是全校的名人,现在更厉害了,是全社会的。比起他,我则完全是个默默无闻的人,以前的文化课很差,毕业后在学校南面的工业区做砂轮片,或者用砂轮片切东西。头两年我很小心,因为听人说飞出的金属屑沫会把肺泡全扎破,后来感觉没事,就不再套防护。李东和我认识并且要好完全是因为自行车,据我所知,我们都爱骑车,并且爱骑很久很远。我现在是一名车间工人,李东是艺术家,一个工人是很难理解艺术家的,因为前者是后者的创作资源,能否进入其作品空间还得看后者的心情。但我能理解他一点,原因就在自行车上。现在我有了一点钱,买得起山地车了,所以我感觉我理解他的部分也更多了。

我们一直骑到母校围墙附近,之后是一个上坡,一个下坡,和一个不上不下的平坡。李东心情很好,他哼唱的曲子从前方飘过来,他的臀部左右耸动,离开坐垫有一指高,好像在用屁股唱歌。路过东南门时李东跳下车,我在后面看着他,右腿蜷曲,左脚掌放在地上,并随时准备继续踩。他走进学院路的小巷子,一会儿出来,拎着两袋炸肉串,脖子上挂着一支埙。李东把肉串分给我吃,我吃得满手油污,同时也有点遗憾赌气没带啤酒。李东和我都没有纸巾,他的手和我一样,事实上只要他不画画,他的手就和任何人的一样。我们轮流捏着埙吹,这是一支八孔埙,陶瓷的。光泽很暗,偏瓦色,且用了粗劣的做旧手法。声音也难听,像小狼崽子叫唤。李东最后吹了一次天空之城,然后把它扔在地上,摔破一半。我看见脚下这个东西的断面,忽然想起了矿山——真的忽然一下就想到了。

李东出名前的学期末,我和他们寝室的人上矿山玩。大家拿了画板、颜料、手机,还有折叠自行车。算上我和李东的女朋友,一共八个人,只有两架车子。李东自已有一架,另一架是校门口租来的。时值深秋,矿山要到明年下半年才会被挖,所以没有人知情。他们寝室的室友郭晓阳拎了两管肥胖的热水壶,艰难地走在队伍最后面。我们在正午走到山顶,太阳也正好走到这里,所以一点风也没有。无穷无尽的荒野的荒草,石头和粪便,干巴巴的矮树,在高温里忽然产生类似烤羊肉的香气。没人知道为什么秋天会这么热。李东率先搭了帐篷,他抱怨说我们的城市已经没救了,离天最近的地方居然是这个鬼样子。乔桑在煮午饭,她把午餐肉的铁罐子一个个打开,郭晓阳负责捡树枝和分配接下去的行李。李东的上铺叫袁杰,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混蛋,同时还是号宿舍的寝室长。我和他坐在树荫底下说着话,说了一会就感到倦意上头,这个人还在说一些有关隔壁楼女寝某某某破坏别人婚姻的闲话。可这种爱好发生在他身上真能让人精神错乱,因为他既不满四五十岁,同时也不是什么妇女,他怎么会对这些事这么感兴趣?

在等郭晓阳柴火的空档,大家无事可做,就分了午餐肉,然后开始打牌。李东不会打,因为我们把四副牌拼到一起,每个人手里的纸牌像课本一样厚。李东有一双女人模样的小手,他抓不住那么多,就独自躲到石头后面放牌,按顺序排好,轮到就扔出来,偶尔偷偷笑几下,像是偷窥的变态。就这样一直打到下午三点半,郭晓阳完全没有来。我们喝光了保温壶的水,装午餐肉的空铁盒子也被几双脚踢来踢去。李东提议开始画画,他拿出自己的画板,命令乔桑站在一棵树下,并且尽量把头发弄得凌乱一点。我打算自己去找郭晓阳。这片山这么大,大到简直毫无意义。我向李东借来他的山地车,他同意了,并嘱咐我多加小心。我带着李东的多加小心外加乔桑的一瓶矿泉水,努力往更西边骑去。路上遇见一个放羊的中年人,他目光很凶,嘴里持续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喝声,也不知是骂羊还是骂我,我于是没有停。再往前是一所孤零零的矮房,我走进去,迎头看见一股淡黄色的尿骚味,直烧眼睛……下午五点半,我感觉自己终于走入了矿山的中心:这是一片不可思议的荒原,太阳悬在西边微末如同浮土,草木普遍蔫软无力,一切都正在被绝望吸干。我见到远处横起的一道高高的铁丝网,它向左右两臂延伸,内部围住了几座小水泥房子,房子顶端坐着电视雷达,还有两三面异常平整的水泥墙。忽然一个工人模样的人从房子里走出来,朝我说了些什么,然后指我,又指着什么东西。可我一点也听不见。在这种地方出现的人类痕迹最终令我绝望,我不耐烦地摇摇头,示意并没有继续往前的意思,然后就掉头骑走了。

快回到营地时要接近晚上,郭晓阳早回来了,树底下也燃起了红色的火。我看见他们已经开始打牌,李东的画板还支在地上,上面只留有半个女人的脑袋,潦草的树干,还有两个并不迷人的胸部。我见到郭晓阳趴在另一块石头背后,盯着平展的纸牌很阴险地傻笑,原来他也不会打。李东似乎已掌握了诀窍,他自信地坐起来,然后融入人群,终于取得了同席赌博的资格。我走到树下抽烟,袁杰窸窸窣窣地翻弄塑料袋,拿出一瓶酒,再摇摇晃晃地踱回去,落座,模样像很幸福。——就在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一直矜持的东西,突然就整个断裂了。我再去找乔桑要了一瓶水,然后独自坐到大家的背面,像是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往西边看:冷漠的天体,逐渐而被感知到的夜风,在黑暗中彼此耸动的毛茸茸的灌木和巨大的树。往西边,更西更西边。那里才是黑色矿山的实体,地下掩埋了无穷尽棱角锋利的石头,但是对流层的大气和起伏公平的地壳令它们表面温柔。黑山从那一刻起就吸引了我,他把我整个的身心全包裹住了,以至于半年后当我第一次听见李东用了这个近乎触犯禁忌的笔名,我第一次笃定地想要杀了他,因为他的夜郎自大并且外加百分之一百二的德不配位。就在校园期末作品展出的第四天晚上,我冒雨跑向公告栏,将那座别人的黑山亲手撕烂,再把碎末塞进下水井盖的通道里。我去澡堂洗了澡,顺便再帮好朋友李东带了晚饭,当天夜里有人跑到教室告知画被毁去的事。我转头意义不明地望向李东,但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并且示意我完全没有关系。

我们很快经过了一个天桥下面。已经九点零三分了,肚子开始再次感到空虚。李东又一次在没通知我的前提下刹住车,并指了指路边的饺子馆。两架自行车靠在一起,这家店装的是玻璃推拉门,李东靠着门坐,我和他正对面。我们说了一点今年的事,然后是去年的,接下来就是大学时的事。我开始习惯性地恭维他,他则是话语模糊地解释着,最后就一言不发,并努力摆出一副失败者的样子。这个时候饺子被端上来,我给两个人都拿了碟子,又倒了醋,再加了一点辣椒酱。

那一年夏天,我刚从高中毕业,手里捏着一份国内最好艺术大学的考试合格证。我提前留了点长发,同时对嘴角的胡须长度持一种暧昧不清的态度。我想走西式的路子,因为我的五官深邃,鼻梁挺拔,但也觉得张大千的胡子飘逸不输萨尔瓦多·达利。为此一直放任脸部各处毛发的生长。成绩下放以前我整个人处于一种和蔼可亲的状态,见人含笑,浑身有光。我的高中是全县最差的几所高中之一,我于是成了全班乃至全年级的希望,但其实没几个人真正在乎。有老师和我说,只要你达到省本科线的百分之八十,就能进入那所传说一样的大学学习,大一结束的那个假期甚至可以回到母校演讲。——这座城市一共有一百九十多万的龌龊青年,假若此事能成,我就可以脱离这后百分之五的肮脏队伍,然后重新回到大队伍的前列。

然后在夏季,成绩下来。本省参加高考的人数前所未有地达到了五十万,一本线抬高了二十分,我于是被刷了下去。

临近秋天的时候,我在复读学校的教学楼门口看见了一辆摩托车。我爸爸坐在上面,嘴里叼着一根烟。我坐上他的后座等待车子发动,他后来带着我前往这个省会最偏僻的地方,那里已经完全是郊外。距离看见上一座模样规整的建筑已是半小时之前的事了。我们逐渐望到远处浮现的黑色矿山,一些像蹲在壕沟里的民房,还有荒凉的农田和太阳。另外一些莫名其妙的楼房开始产生。我爸爸最后把摩托车停在东南门,指着这所学校的破烂招牌说,如果你今年还是不行,那就只能来这里读书了。

我第一次见到李东,他正在操场上画画。郭晓阳和我并肩走在一起,因为他是我复读时的同学。郭晓阳跑过去给我们介绍彼此。李东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似乎在下降,正在嵌入西面的矿山。我看着他的画,忽然觉得即使在这种地方也能干成一点正事。李东站起来,邀我们一起去东南门外的学院路喝关东煮。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专业课和知识理论课无人问津,但站在操场和校外游荡的学生尤其多。他们就像我和李东一样,骑着自行车,背着画板,兜里揣着几管颜料,一直尽情玩到后半夜,实际上哪儿都不能去,但心里却认为哪里都去得了。

那个时候所有的路灯影子下都有情侣在接吻,拐出东南门以后的公路上往来巨大的货车和噪音。时不时有学生逃学跑往矿山,后来出了事情,有人在山的深处迷了路,失足摔死了。再后来就拉了高网,也许是里面要修路,又也许打算要开山挖石料,有关这个我们一概不知。到了大学二年级,寝室搬到四楼,视野就更加开阔。一天夜里远方忽然传来爆炸声,这种庞大的声音一直持续了三天,方圆五百米以内飞沙走石,不见天日。黑山被炸掉或挖掉了一大半,它无疑遭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但与此同时也变得异常锋利果敢。上山的路修在山的背面,那里堆积了各种建筑材料和工地送下来的水泥管。我们站在宿舍的阳台上往远处眺望,从那天起郭晓阳开始注重养生和锻炼。他有点发胖,我们经常看见他背着手跑到广场上做深蹲,但那几天空气质量相当差,李东也再不去画画了。唯一的、带有标志性的东西在几天以内被瞬间毁去,大家都感到了一点点的兔死狐悲,并且留在此地所带来的意义也变得薄弱了一些。

印象里的那条公路不知通向哪里,可能通到北京,通到天安门、长城、人民大会堂;也可能就通向附近的黑山,通向那个半山腰的公厕,或者其他更为人迹罕至的地方。当一群失败的人眼神呆滞地站在食堂里排队打饭,谁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本身到底有何意义。我站在李东的身后,他递给我一双长短不一的筷子,然后说:

你呢,到你了。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今年只差了三分,我说。

哈哈哈,他们都说,滚你妈的。

后来在一次同学期中聚会上,李东认识了乔校长的女儿乔桑。乔桑人长得很好看,头发微卷,最喜欢吃的是午餐肉罐头,所以体格尤其健壮。李东个子小,他们在一起以后也并没有受到老婆欺负,由此可见乔桑是个十分善良的女孩子。我的同学李东很会画画,他的期末作业拿到了全专业最高分,我想这并不是个意外,同时也和校长没什么关系。

2

那时候我想我考入了一个很糟糕的大学,新开学头一天我们站在广场上领军训服。学校还没有修整好,脚下仍是泥土地面,角落堆着几张坏掉的桌子,像刚打过仗一样狼藉。我站在食堂里打饭时看见了郭晓阳,他同时看见了我,我们彼此尴尬地微笑着,他像一朵粉红色的鸡冠花,鲜艳且恶心。他最后靠近我的桌子这边,走过来,坐下,然后开始吃饭,就像在复读学校时那样。

在那座矿山的中心,那座黑漆漆的大山内部,有道很高的铁丝网。铁丝网里摆着一张破旧的落地沙发。如果你在深夜里行走,应该会渐渐分不清悬崖和树木在哪,分不清月亮和别的天体,究竟哪一个更亮。我们都会分不清彼此处于当下的意义,分不清有用和没用,到底会有什么区别。一旦想到整座的黑山,你先看到它,就会无比嫉妒并同时无比宽容。这是一个很糟糕的故事,因为世间最是糟糕,它不允许你随便翻身,因此对于我们,糟糕便是最好的。

要是谁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一座漆黑的大山,除此以外便平庸得让人恼怒,那么这座黑山便是最好的;倘若无人的星球表面忽然出现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除此以外便寂静得让人害怕,那么这具尸体便是最好的。虫子也有虫子的欢乐,飞蛾赴死,你可以不明白,也可以向我大吐口水,但为什么要毁去我的烛火?

普通乃至腐烂的生活能叫人上瘾,而这种生活,你又不能说它就是不对的。低级向来有低级的活法,且低级并不一定就比高级更低级。

3

我推门走出去,门口倒着一架自行车。是李东那架。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跨上了我的车,往西边飞快骑走了。

李东也跟上来,他看着我,痴痴地笑,他说:“你的车被偷走了。”

“对”

“所以呢?”

“没什么所以,”我说,“借你的车一用。”

我跨上了他的车,打算往西追那人的背影。我听到李东在身后喊我的名字,语气很平淡,就像通常的告别礼。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偷自行车?李东在我蹬出去的前一刻这样说。我不知道现在算是什么年代了,也许偷自行车确实已经很少见,但毕竟还是有人在偷,那就不能断定说这件事不可能发生。

已经到了后半夜,空气灰茫,什么都看不见。我们一前一后地骑着车,人和屁股下面的车子,都起了变化。只有我的顺序不变,我仍然是被落在后头的那个。公路不停朝前延展,像一条刚被发现的胶卷带,随机在轮胎割过的地方生成。很快掠过了校园的东南门,学院路的窄巷子还在发黄光,前面的背影如同指路。他相当有耐心,甚至会在我慢下来的时候顿住等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我们相继经过了立交桥,一座炼油厂,漆鞋厂,螺丝厂,还有另外一些野鸡大学。我们逐渐看到了最西面的黑山,它被挖掉了一大半,诡异地站在西方极点处,好像决定要扎破月亮。那个人的背影我熟悉极了,他有点像李东,像郭晓阳,像袁杰,或者像那个凶狠的羊倌和往我招手的工人;他一头长发,微卷,于灯光下偏黄,这点又像是乔桑的胞兄。

有一天晚上我住在袁杰他们寝室,李东半夜爬起来抽烟,他神情潦倒地看着我。再看看郭晓阳,看看他已经垂到地上的被子。我们走到阳台,听见极遥远处工地运作的声音,似乎来自地底下。“这个城市正在苏醒,”他说,“有一天掌管这里的人会十分有钱,十分自由,十分谦虚,也十分富有才华。”“我们的笑点由他们规定,他们将规定什么才是高级的幽默,什么能叫作文学,什么又能叫成好艺术,”李东说,“我们则什么都不是,我们的观点向来不能算是观点。”

李东是我们这群人里的英雄,乔桑有次和我说,他终于挤去了那里,靠他自己的本事。在这一点上,你们谁都比不了他。

就在进入矿山山脚垃圾站的瞬间,我有一点恍惚。我在想他为什么要来这儿,为什么要来黑山,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那个年轻人义无反顾地骑上了山,我尽量地跟上去。周围全是熟悉的荒凉。我甚至能察觉到五年以前那个营地方向篝火传来的灼热感。很快这座矿山的整体便消失了,东方地平线以上随即亮起人类世界的光,同样是熟悉的荒凉,尤比前者更盛。在春天的晚山上,植物呈现出暗绿色,月亮下荒原的线条浑浊一片,空白处什么都没有,但密林所及处树木高大得吓人。我从没在夜晚来过这里,在那个太阳偏西的午后,脚边的草地像云一样板结成块,彼此缓慢地流动,我把上身的衬衣塞进裤腰,用手背上的茸毛擦汗。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类,是我养育了自己,并臆想出一种叫作大学的地方,我发明了文字和绘画技术,然后在十八岁时偶尔制作了自行车,接着凭借它来到了这里。还有就是我挖开了矿山——要不然会是谁呢?除此以外我们的文明便一无所有,比之鳄鱼和蚂蚁更加遥不可及。我在那十分钟以内无限膨胀,并自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满足。

但就在今天晚上,我忽然感到了恐怖异常。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与深山所有神秘的东西合归一处。我小心地停下车,抬头看见天顶一弯巨大无伦的月亮,还有那片根本无穷无尽的荒原——它们就像是世界本身,世界在夜晚微笑,然后否定掉所有下界的称呼。我现在唯一能理解的是:什么都没有变化。我可以永远不下山,那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从来没有所谓的重要必须尊贵关键要命的东西,什么都可以不是。什么都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5.24

文章已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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