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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巴的背影：一个人的百年
编者按：
年是古巴革命胜利60周年。古巴革命是古巴历史上最重要、影响最深远的变化。伊尔达·罗萨·洛雷斯·杜阿尔特（HildaRosaLoresDuarte）（-）历经美国军事占领古巴、巴蒂斯塔军人独裁政府、古巴革命，以及社会主义古巴的兴盛、艰难和困苦，更经历了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对古巴的历史性访问。岁寿寝（年4月初去世）的伊尔达一生都处在波澜壮阔的历史大潮和沧海桑田般的社会变迁中，她的个人际遇貌似古巴的际遇，她面对变化所持的乐观和处之泰然的态度似乎就是古巴的性格。透过一个普通古巴人的一百年，了解古巴作为一个国家发展的历史背影，通过普通人的生活哲学，窥视古巴作为一个民族的民族命运和民族性格。哈瓦那大学历史系的马伊利在伊尔达喜丧前几个月应策划者要求采访她的亲爱的“奶奶”。
她叫伊尔达，我们家总是亲密地称呼她为“伊尔杜查”。她漫长的一生，经历了无数变迁。伊尔达跟我们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与我的母亲十分要好，因此我的姐姐和我也非常爱她，从心底里把她当作“亲奶奶”。所有邻居都喜欢伊尔达，她是一个开朗、亲切、谦逊又有智慧的女人。虽然她的生活充满苦涩，但她从未垂头丧气。她曾说，她之所以能活到岁，要感谢生活中的小乐趣，因为这才是最值得思考和回忆的事。在她离开这个世界前几个月，我采访了她。采访进行得相当顺利，因为她虽然年迈，但记性好，思路清晰。她讲述了生命中每个阶段的酸甜苦辣。这是一个平凡女人的一生，只不过她经历了古巴10个10年的政治、社会、经济变迁。我很荣幸能认识这位古巴独立战争起义者的女儿——这是一个爱国的当代古巴人最荣幸的事之一。我从小就爱听她的故事，正因如此，我决定记录下她的人生。回不去的比那尔德里奥（PinardelRio）▲历史上的PinardelRio农场（图片来源互联网）年美西战争结束，美国和西班牙签订《巴黎条约》（TratadodeParis），西班牙被迫放弃古巴，并将波多黎各和菲律宾割让给美国。这一和平条约的签署并未考虑古巴人民的意愿。古巴为民族独立抗争多年，因邻国美国干涉倍感失望，却不得不签署《普拉特修正案》（EnmiendaPlatt），沦为美国的“保护国”。许多古巴独立战争起义者都是军人出身，其中包括米格尔·安东尼奥·洛雷斯（MiguelAntonioLores）中校。他是比那尔德里奥一个镇上一名著名法官的儿子，拥有许多庄园和农场，经济条件很好。他英勇参战，拥有极高的声望。他坦诚磊落，热爱生活，注重家庭。他有7个情人，其中包括伊尔达的母亲埃米莉亚·杜阿尔特（EmiliaDuarte）。她们为他生下17个孩子，他则为她们每人安置了一个家。▲古巴独立战争（图片来源互联网）伊尔达说，母亲是在比那尔德里奥庄园里劳作的奴隶的孩子，是一个穆拉塔（mulatta，黑白混血），一头棕色长发，长得十分俏丽。她声音柔和甜美，心地善良，在很年轻时就和比她年长许多的洛雷斯走到一起。在她眼里，他有名，并且优雅、有魅力。按照惯例，洛雷斯给伊尔达的母亲买下了一个房子。那是一个木质结构的大房子，靠近一个马厩。房子里有一个巨大的客厅和四间卧室，房外则是一个大院子，种满了芒果树、柚子树、香蕉树等。杜阿尔特给洛雷斯生了7个孩子，伊尔达是最小的一个。伊尔达出生于年9月16日，正值马里奥·加西亚·梅诺卡尔（MarioGarcíaMenocal）执政时期（-）。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仍在进行，世界陷入混乱。然而，美国却在“一战”中扩张势力，成为最重要的资本主义国家之一，古巴也因此成为世界上的主要糖供应国，凭借制糖业制造了一段时期的“蔗糖繁荣”。▲马里奥·加西亚·梅诺卡尔总统（图片来源互联网）伊尔达出生时身体虚弱、消瘦、营养不良。医生曾告诉她的父母，他们女儿很难活命，母亲听后大哭，洛雷斯则大声质问医生：“您确定吗？您不知道我是谁吗？”他安慰哭泣的母亲说，女孩一定会活过来的。母亲告诉伊尔达，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回，父亲带她到山里，把她举起来，对着一颗大树用奇怪的语言祈祷。从那之后，小伊尔达果然康复过来，并茁壮成长，不过她身材一直偏瘦。伊尔达7岁了，她喜欢调皮捣蛋，总是跟一群男孩玩，一起干坏事。虽然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她性格开朗，受到大人们的喜爱。其中有个叫维森特的人是她父亲好朋友，经常去她家作客。维森特很喜欢伊尔达，总是把伊尔达带到自己家。维森特有两个顽皮的儿子，伊尔达就跟他俩总是互相捉弄。兄弟俩上学时，还没到读书年龄的伊尔达不愿意呆着，就跟着他们，“监督”他们。有一天，兄弟俩放学在家，伊尔达发现他俩在抽烟，赶紧抓住机会威胁告诉他们父亲。兄弟俩就抓住她，逼她抽烟，伊尔达被烟味呛得头晕，兄弟俩就趁机抓起她，把她扔到附近的河里，幸亏她会游泳，才脱离了危险。这三个孩子之间总是互相威胁，他们威胁把她扔到河里，她就威胁他们要向他们父亲告状，最后总是她“获胜”。伊尔达总是跟着兄弟俩去学校，就这样学会了读书写字。当时比那尔德里奥的学校一般都不分年级，所有人在一个课堂里。有时候给学生发点心，一般是甘薯，伊尔达虽然不是在校生，但也总能吃得饱饱的。每次下课，男孩们就跑到河边玩，她也不甘落后，跟他们一起比游泳、抓小蝌蚪。伊尔达确实算是个小“女汉子”，她母亲总是因此责怪她。跟许多古巴家庭一样，伊尔达跟兄弟姐妹之间也有吵不完的架，但伊尔达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年纪最小，不能跟哥哥姐姐硬碰硬，所以她每当想“报复”时，就等他们睡着后，用拳头“袭击”他们，做完坏事就跑到家旁边的马厩。在父亲的所有孩子中，有一条不能破坏的规矩，那就是，17个孩子每个月要跟父亲聚一次，大家要一起散步，不能争吵或发脾气，因为父亲不允许孩子缺乏教养。伊尔达说，每次孩子们聚在一起时，父亲就讲恐怖故事，跟大家开玩笑。父亲总是很和蔼，从没责怪过她，还喜欢听她自己编的故事，一边听一边微笑，夸奖她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时间到了年，古巴社会正在发生变化。到年，美国对古巴的投资不断增长，美国企业逐渐垄断了古巴经济。时任总统赫拉尔多·马查多（GerardoMachado，-）出台了法律和措施来缩短甘蔗收割期并减少甘蔗产量。一年后，伊尔达9岁，她父亲的经济情况出现问题，但当时她年纪太小，还不记事。不久后，伊尔达的姐姐阿利西娅跟人结婚去了哈瓦那，很快，另一个姐姐德利亚也跟母亲一起来到哈瓦那，后来其他哥哥姐姐也陆续离开，只剩下伊尔达和哥哥埃路西波留在老家。于是，小伊尔达住到了她同父异母的一个姐姐家里，这个姐姐的丈夫“加利西亚人”在当地开小杂货店。▲15岁的伊尔达（作者供图）看到家人都去了哈瓦那，伊尔达也想去。有一天，她跟一群男孩玩耍，有个男孩跟她起了争执，把她推到了河里，这时，她哥哥埃路西波和姐夫“加利西亚人”刚巧路过，赶紧把她救上来，姐夫责骂了那群男孩，他还想教训伊尔达，但伊尔达生气地跑开了。她用身上长裙装满了捡来的石头，然后来到姐夫家，向他扔石头“复仇”，于是，姐姐告诉伊尔达的母亲，无法继续照顾这个妹妹了。年，小伊尔达和埃路西波也一起离开比那尔德里奥，来到哈瓦那，之后再也没回去过。哈瓦那的新生活初来乍到的伊尔达感到眼花缭乱。哈瓦那跟她从前生活的小地方不同，这里的一切让她充满好奇。先来一步的姐姐阿利西娅已经给母亲租了一处公寓，在哈瓦那大学附近，伊尔达、埃路西波和母亲住在一起。▲20世纪20年代的哈瓦那（图片来源互联网）母亲要按时交房租，还要照顾几个孩子，于是开始做裁缝和洗衣工。伊尔达则在一所教会学校学习，她喜欢跟穿着漂亮的女孩们一起玩，就这样，她认识了一生挚友利迪娅·伊图埃塔（LidiaItueta）。利迪娅是一个银行家的女儿，家境宽裕，甚至替伊尔达付了学费，减轻了母亲不少的负担。伊尔达总是跟利迪娅粘在一起，经常到她家过夜，利迪娅的家人也很喜欢这个爱讲故事的姑娘，经常邀请她一起吃饭。一天，有人送给利迪娅父亲一麻袋螃蟹，她父亲记得伊尔达曾说自己常在老家捉螃蟹、做螃蟹、吃螃蟹，于是就请伊尔达跟她母亲一起来吃，顺便让伊尔达帮忙捆螃蟹。谁知，等迪娅父亲放下了麻袋，螃蟹开始往外爬，伊尔达也吓得从椅子跳到桌子。所有人看着她，问她“你不是说过你会做螃蟹吗？”伊尔达大叫说，自己害怕这些“大虫”，只看过怎么别人做。伊尔达就是这样，永远有编不完的生活小故事，常常能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伊尔达家唯一一个大学生是哥哥埃路西波，他在一家西班牙人开的汽车公司里工作。父亲病逝后，他把财产继承方面的事研究了个遍，最终将父亲几乎所有的财产都划到自己名下，但他几乎从没提过这件事。不过，母亲似乎因此得以换到一个更大、更舒适的房子，在一家巧克力厂附近。伊尔达在那里住了很长时间。即便如此，一家人也不能大手大脚地花钱。伊尔达一辈子从未多富裕，但也没缺过钱花。她擅长编造一些小故事或善意的谎言来说服别人、赢得他人好感，这使她能更容易地生活。利迪娅家就是考虑到可怜的伊尔达得帮母亲干活养家，经常给她送东西。又过了几年，伊尔达15岁了，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女，所有邻居都认识她。巧克力厂的工人每次见她路过都会招呼她，送给她一些巧克力剩料，而伊尔达则拿这些巧克力招呼她的那些“干妈”，但不是所有“干妈”，而是有钱的“干妈”。伊尔达说，她当时的主要目标是吸引那些有社会地位的人注意，所以常常给他们当信使、朋友和干女儿。▲15岁的伊尔达（作者供图）伊尔达一直很瘦，也不算漂亮，但她一直颇有魅力，总能得到周围人爱护。她有许多追求者，其中有一个在冰淇淋店打工，每次她来就请她免费吃冰淇淋，但狡猾的伊尔达总是带上利迪娅一起享用“霸王餐”。她善于跟这个年轻人调情，使他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有一天，年轻人带着自己的妈妈一起出现在伊尔达家里，向她求婚，埃米莉亚非常吃惊，她觉得自己女儿年纪还小，思想也不够成熟。埃米莉亚问女儿是否接受求婚，糊里糊涂的伊尔达随口说，自己刚认识这男孩不久，他太疯狂了，自己不愿意接受。埃米莉亚听了十分懊恼，但也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友情，爱情，失望，惊喜
利迪娅经常邀请伊尔达去各种富人派对。伊尔达总是穿着朋友们送的漂亮衣服去。有段时间，利迪娅转去了当时很有名的教会学校，就跟伊尔达少了联系。虽然没了利迪娅的陪伴，但从不缺朋友的伊尔达自然不会无聊。她还有个朋友叫埃斯特拉（Estela），她跟舞伴勒内（Rene）跳舞跳出了名堂，不仅在古巴有名，还在芝加哥演出并大受欢迎，后来还去墨西哥拍过电影。伊尔达14岁时认识埃斯特拉并认她做了“干妈”，埃斯特拉去哪儿都喜欢带着她。埃斯特拉是也是穆拉塔人，眼睛细细长长，长得十分秀气，她性格开朗，追求者数不胜数，其中不少有钱人，总是送她珠宝、鲜花和昂贵的礼物来搭讪，埃斯特拉总是和伊尔达分享这些礼物。▲古巴舞蹈家Estela和René（图片来源互联网）不知不觉，伊尔达21岁了，她有了初恋情人，是个华裔，叫赫拉尔多·迪亚戈（GerardoDiago），是她跟着姐姐德利亚参加朋友聚会时认识的。伊尔达说，迪亚戈长得又高又帅。但埃路西波却认为，迪亚戈所谓的魅力让伊尔达迷失甚至受害。陷入爱河的伊尔达全然不顾，只听得进情人的甜言蜜语，更不惜打破当时社会风气，和迪亚戈开始了一段浪漫史，更糟糕的是还怀上了一对双胞胎。当时，做单身母亲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伊尔达的家人责怪她，她只能搬到埃斯特拉家里住。之后，伊尔达做了一个后悔终生的决定——堕胎。流产后，她对家人的反应和迪亚戈的行为十分失望。埃斯特拉为了帮她振作，就叫她一起去墨西哥。那时，埃斯特拉已签下合同，将参演两部墨西哥电影。年，埃斯特拉和勒内这对舞伴和一群著名的古巴音乐家和艺术家一起到墨西哥演出，大获成功。伊尔达作为埃斯特拉助手，在墨西哥生活了近三年。她就这样踏进了演艺圈。她告诉我，曾经有一个有钱人对她穷追不舍，经常带她坐游艇，但伊尔达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或许，她不愿说出他的名字吧，因为据她说，他在墨西哥很有名。▲古巴舞蹈家Estela和René在墨西哥（图片来源互联网）伊尔达被演艺圈的光环包围着，身边非富即贵，所谓的工作让她沉浸在快乐中，不去想曾经的痛苦遭遇。有一次，伊尔达和埃斯特拉出去玩，两人喝多了，伊尔达腰上挂着沙球开始跳舞，模样十分滑稽，后来，埃斯特拉模仿她在公开场合做了类似表演，结果成为她的经典画面之一。_再后来，勒内去世了，约两年后，伊尔达回到古巴，想要帮助自己的母亲和家人。在古巴，伊尔达和儿时好友利迪娅重逢。当时利迪娅已婚，丈夫是一名出色的律师。在墨西哥期间，伊尔达攒下一笔不少的钱。另外，伊尔达的富贵朋友越来越多，追求者也越来越多，他们不断给她送礼物，例如著名的棒球运动员马丁·迪戈（MartinDihigo），他俩曾谈过一段时间恋爱，他甚至还在大街上郑重向她求婚，但她没答应。她考虑到，一旦结婚，她就得搬去和他一起住，她不愿意这样，她很尊重母亲，而母亲怕孤单，不希望小女儿嫁人。伊尔达不在古巴的日子里，姐姐德利亚和一个非常富裕的诺沃亚（Novoa）家里的公子哥发生了一段爱情。德利亚很想跟小诺沃亚结婚，甚至未婚先孕，然而，那个诺沃亚好玩好赌，败光了家里的积蓄。他能给德利亚的，只有他那“尊贵”的姓氏。这一切发生后，伊尔达意识到，不能将母亲置于那样的处境中，因此她每次出国都会回来，而且如果追求者只能长居国外，她就拒绝接受。幸运又勤快的伊尔达买下一个很漂亮的房子和一辆汽车。她还从经济上帮助母亲，德利亚等家人。过了很久，伊尔达与迪亚戈重逢，她不计前嫌，又与他走到一起。迪亚戈是她的挚爱，这一点她从未否认。然而，如今的伊尔达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女孩，迪亚戈为了讨好她，花了不少钱买礼物。然而，好景不长，迪亚戈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决定结束和伊尔达的关系。这一次，伊尔达并没有伤心欲绝，她决定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时间到了年，古巴正经历社会变革和政治动荡。时任总统卡洛斯·普里奥（CarlosPrio）猛烈攻击反对者。他关闭了由共产主义领导人萨尔瓦多·加西亚·阿圭罗（SalvadorGarcíaAgüero）和正统党领导人爱德华多·奇瓦斯（EduardoChibas）领导的电台，还下令关闭人民社会党机关报《今日报》（Hoy）并逮捕了名反抗者。年3月，在大选前3个月，富尔亨西奥·巴蒂斯塔（FulgencioBatista）发动政变，把卡洛斯·普里奥赶下台。据预测，正统党候选人有望在大选中胜出。随后巴蒂斯塔建立了反动独裁和亲美政权，引发国内大规模示威游行，呼吁重建民主体制。▲古巴独裁者富尔亨西奥·巴蒂斯塔（-，图片来源互联网）巴蒂斯塔独裁政权下的古巴，自由言论和集会被禁止，反对派政党被解散，大学自治被取消。同时，古巴失业率迅速上升，社会治安每况愈下，政府腐败严重，引发民众恐慌。年7月，菲德尔·卡斯特罗率领余名青年，向巴蒂斯塔独裁政权的第二大军事要塞——蒙卡达兵营进发，打响了推翻亲美独裁政权的古巴革命第一枪。由于伊尔达身处的生活环境，她对国家正在发生的变化并不敏感。她一直身处演艺圈，担任埃斯特拉助手，随着埃斯特拉越来越有名，她也结识了丽塔·蒙塔涅（RitaMontaner）、埃内斯托·莱库奥纳（ErnestoLecuona）等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然而，随着民众反对巴蒂斯塔独裁政权的声音不断高涨，伊尔达也开始感到恐惧，并加入上街游行的队伍。▲RITAMONTANER(–，图片来源互联网)▲ErnestoLecuona（-，图片来源互联网）新变化一天，伊尔达去修车，她不曾想到，她的人生因此彻底改变。她走近修车铺，一个穿着连身工服的高个子黑白混血盯着她看，她便顺势找他修理。他叫里卡多，问她要电话号码，说方便帮她修车，渐渐两人成为了朋友。他们每周见一次，就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后来见面频率越来越高，慢慢变成了浪漫约会。伊尔达爱上了里卡多。她了解到，他来自一个富裕的卡德纳斯家族，家里做货车生意。他反对巴蒂斯塔独裁政权，并加入了反对组织，并因此离家。她还知道，他已婚，有孩子，这让她伤心不已。但陷入爱河的伊尔达接受了这一切，还帮助他参加由学生运动领袖何塞·安东尼奥·埃切韦里亚（JoséAntonioEcheverría）组织的斗争活动。里卡多参加了无数次反对独裁政权的地下运动，这为他的家人、为他自己甚至为伊尔达都带来不小风险。▲JoséAntonioEcheverría（-，图片来源互联网）年1月，菲德尔·卡斯特罗领导的古巴革命取得胜利，里卡多因为曾参加多次地下运动而受到表彰。伊尔达仍担任埃斯特拉的助手，里卡多则扮演着父亲、丈夫和工人的角色，但两人始终保持关系。▲年古巴人对革命胜利的反应（图片来源互联网）年，里卡多的妻子去世，他不得不请假照顾三个儿子。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叫小里卡多，路易斯和弗拉基米尔，前两个儿子都已长大，但弗拉基米尔还是个孩子。里卡多虽有革命理想，但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妻子去世后，他的责任加重。他需要换个大点的房子，伊尔达便卖了自己的房和车，拿出积蓄帮助他。上世纪70年代，里卡多向伊尔达求婚，两人结了婚。但里卡多的孩子们却不同意，其中路易斯反对最强烈。无论如何，伊尔达开始照顾10来岁的弗拉基米尔。▲伊尔达与里卡多举办婚礼（作者供图）古巴革命胜利后，部分人离开了古巴，其中包括埃斯特拉和利迪娅，这让伊尔达感到落寞。古巴临时总统曼努埃尔·乌鲁蒂亚（ManuelUrrutia）总统与菲德尔·卡斯特罗意见相左，不久后辞去总统职务，由奥斯瓦尔多·托拉多（OsvaldoDorticós）接任，菲德尔·卡斯特罗则担任总理，受到民众支持。这时，古巴的资产阶级开始瓦解，旧军队和镇压力量被解散，国内就业、教育、公共卫生等情况得到改善，种族歧视，女性歧视也逐渐减少。当时，工人阶级大规模加入民兵组织，里卡多也参与其中。古巴颁布的第一部土地改革法没收了本国和外国大庄园主的土地，对无地和少地的个体农民，政府无偿分配少量的土地，使约万古巴人的收入得以显著提高。美国人在古巴拥有大量土地，因此对土地改革法极为抵制反对并制造麻烦，企图使古巴经济瘫痪。于是，古巴与苏联签署协议，苏联向古巴供应石油，然而在古美国公司拒绝提炼苏联进口石油，古巴政府随后将所有炼油厂国有化。在经过外国企业多次制造破坏后，古巴最终决定进行彻底的国有化。苏联以优惠价格向古巴输送石油，并以较高价格购买古巴的蔗糖，同时还向古巴出售武器、食物、机械和原材料。正是靠着这些武器，古巴打赢了吉隆坦战役，成为第一个抵御住美国干预的拉美国家。当时整个古巴已完成扫盲运动——年12月22日，古巴成为拉美第一个消除文盲的国家。然而，古巴仍不断受到美国中央情报局支持的干涉行动，直到年“古巴导弹危机”发生，时任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随即宣布对古巴实施海上封锁。最终苏联与美国进行秘密谈判并达成和平协议。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古巴，其中包括伊尔达的一些艺术家和音乐家朋友，他们叫伊尔达一起走，但伊尔达总是拒绝，因为她现在是一个母亲和妻子，她为此感到幸福。伊尔达对政治兴趣不大，但她始终追随着丈夫的政治理想，希望社会向好的方向发展。▲伊尔达（左三）与一群古巴著名音乐家和艺术家在一起（作者供图）伊尔达最遗憾的事，就是始终没有自己的孩子，里卡多和她从未放弃尝试，却始终没成功，她一直为多年前那次堕胎行为痛心不已，最终决定把弗拉基米尔作为自己亲生孩子，并照顾自己那些侄子侄女们，将他们视为己出。她是个独立的女人，一直在工作，现在，她在一所残疾儿童学校的档案管理部门担任秘书，她是那么喜欢小孩子，也乐意帮助他人。她在那所学校工作多年，直到退休。里卡多也已退休，但他依然是个有革命情怀的人，他积极参加保护革命委员会组织的各种活动，帮助维护社会秩序。向死而生退休后的伊尔达经常去看望数不清的侄子侄女们，她喜欢照顾孩子，也正是这个原因，她与我们家不期而遇。弗拉基米尔和我母亲有个共同的朋友，因此两人也逐渐成了朋友。当时我母亲离婚多年，无法兼顾工作和照顾孩子，就想出钱找个正经的人照顾我姐姐。弗拉基米尔告诉伊尔达，里卡多和伊尔达很喜欢我姐姐，她漂亮又听话，他们愿意照顾她。我们社区的人都知道，伊尔达就像我姐姐的亲奶奶一样，经常带我姐姐去参加兴趣班。我姐姐7岁开始学钢琴，伊尔达每天让她练习两小时，十分严格。里卡多也对我姐姐宠爱有加。那期间，我母亲认识了我父亲，他也是弗拉基米尔的朋友，他们一群朋友经常聚会，他俩这样谈起了恋爱。在我出生不久，苏联解体，古巴由此失去重要外部援助，经济陷入巨大危机。我母亲有六个月找不到工作，在渔船队工作的爸爸也被迫下岗。他们夫妻俩无法再继续支付请伊尔达的钱，请她照顾我姐姐，然而，伊尔达和里卡多却表示，他们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了，不收钱，也会继续照顾她成长。就这样，伊尔达与我们家的友谊越来越深厚，像彼此的家人那么亲近。我出生后，伊尔达也像照顾我姐姐那样照顾我，但我和姐姐不同，我非常顽皮，伊尔达总“责怪”我，说我太“坏”，跟她小时候一样。她陪我去了无数次音乐课、钢琴课、小提琴课，但因为我太皮，什么也坚持不了。▲伊尔达与里卡多为作者庆祝两岁生日（作者供图）伊尔达和里卡多也像我的亲爷爷奶奶一样照顾我。虽然我认识里卡多的时间不那么长。我只记得他坐在阳台上跟弗拉基米尔聊天、膝头上卧着他的爱犬的场景。里卡多离开这个世界时已有92岁高龄，但他的去世对伊尔达而言，着实是一个沉重的精神打击。然而，生活仍在继续，谁不认识大名鼎鼎的伊尔达女士？她依然老样子，有一大群好朋友和好邻居，这些朋友不再是她的长辈，而是他的孙子辈了。伊尔达甚至练起了太极，还喜欢在哈瓦那的街道上散步，95岁高龄的她过着充实而健康的生活。弗拉基米尔去了西班牙定居，但始终跟伊尔达保持联系，还从经济上帮助她。我姐姐当时在俄罗斯从事音乐方面的工作，伊尔达为此很开心，因为她知道我姐姐很有音乐天赋。伊尔达的哥哥姐姐中，在世的只有哥哥埃路西波，他已经99岁了。伊尔达一家都很长寿，她妈妈埃米莉亚是岁去世的。那时，照顾埃路西波的人也去世了，埃路西波的孩子一时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来照顾他，于是伊尔达说她来照顾，每天给他带去午饭和晚饭。没人敢相信，伊尔达如此高龄，却还拥有如此清晰的思维，甚至比很多中年人还要精神。她告诉我，有一天，她照常送饭到埃路西波家，哥哥拉她坐下，要讨论谁先死的话题，哥哥跟她说，最好自己先死，留给伊尔达更多时间，伊尔达觉得谈论这个话题很疯狂，也就微笑回应，说她同意。两人聊了一会儿，埃路西波让她把当天的报纸拿来，伊尔达就到他房间去找报纸，回来时发现哥哥合着双眼。他不是睡着了，她仅剩的哥哥也永远地走了。伊尔达为此非常伤心，我从没见过她这样悲伤，她只是说，她也在等待死亡降临了。直到有一天，她说，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又开始出门走动，一直到她去世都是如此。她甚至告诉我，她希望在不得不坐上轮椅前结束生命，她很感谢上帝让她一直保持健康。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她总是跟我说，她在我们家过得很幸福、开心。我们没能在我们家给她庆祝岁生日，因为她两个侄女执意接她去一起过生日，但我们跟她一起在我们家度过了她的岁生日，那天她唱歌、跳舞，十分开心。伊尔达的一生经历了古巴社会发展的许多重要阶段，她甚至等到了美国前总统奥巴马访问古巴的历史性时刻。她离开世界的那天，所有家人都围绕着她，包括她的义女，也就是我妈妈，当然，还有我姐姐。伊尔达温柔地看着我母亲，我姐姐则为她演奏了一首专门给她写的歌曲，她紧紧握住我姐姐的手，微笑着闭上了双眼。我们都忍不住哭了，不过，我们永远都记得，这个总是照顾我们、教会我们许多道理的“伊尔杜查”。伊尔达是个平凡的女人，度过了平凡的一生。她是个古巴独立战争起义者的女儿，是个古巴著名舞蹈家的好朋友，她的初恋是中国人，她周游世界，她嫁给了一个为革命理想而奋斗的男人，成为三个男孩子的继母。她不是个英雄，也不是完美的人，她有缺点，犯过错，跟全世界的人一样。她只是不愿意沉陷其中，她不断学习，继续生活。她总是说：“要像我这样生活，你必须从错误中吸取教训，然后不要回忆那些糟糕的事，只想想那些快乐的回忆，然后享受每一天的生活，还要乐于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本文转载自：中拉青年学术共同体（转载请注明：http://www.wangsicongg.com/gjxz/9501.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