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气机的运用促进了人类各式交通工具的发明,其中火车不仅对运输影响深巨,也启发了文学创作灵感。在作家的经营下,熙来攘往的旅客、嘟嘟作响的汽笛、窗外飞逝的风光化成书写背景,车站与车厢成为小说空间,时刻表则担任叙述桥段,引领读者随着火车移动,游移至不同城镇。除了人物之外,火车及其设备、甚至周遭环境亦可充当主角,更能扮演配角,创造出浪漫、惊悚、神秘、奇幻等情节。诸多文学作品以火车、铁路为场景或背景,并结合谋杀、悬疑、侦探、推理等元素而蔚为流行,例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帕特里夏·海史密斯(-)的《火车怪客》、德妮斯·伍兹(DenyseWoods,-)的《因斯布鲁克的午夜火车》、乔治·西默农(-)的《火车》等。
与欧美文学相较之下,拉美文学对火车与铁路之类的描写,有其不同的切入点。
拉丁美洲的铁路历史相当久,逾年。基于现代化与经济开发的需要,古巴拔得头筹,于年铺设了全拉美的 条铁路,同时墨西哥也展开铁路兴建计划。拉丁美洲铁路史足足比宗主国西班牙早了10年,也比日本早了许多。对拉丁美洲而言,铁路不仅是经济发展、或便捷旅程的象征,所代表的意涵可扩及政治、剥削、革命等层面;因此,现代拉美小说对火车与铁路之类的描写,鲜少出现浪漫爱情、神秘旅程、犯罪谋杀之类的情节,反而刻意藉火车承载国家自尊、文化认同、革命抗争等。
拉丁美洲地形多貌,起伏剧烈,增加了铁路兴建的难度,而建兴资金主要来自英、法、美等国。例如,美国的巴拿马铁路公司花了五年时间,于至年完成穿越巴拿马地峡的铁路,工程期间造成无数的工人丧命,其中以中国苦力居多。另外,美国联合水果公司的子公司中美洲国际铁路公司,不仅接管危地马拉、萨尔瓦多的旧铁路系统,同时垄断这两国的运输系统,让同样种植香蕉的小农失去外销管道,而只好任由香蕉腐烂,小农为了生存 将农地贱卖给美国联合水果公司。掌握了中美洲国际铁路公司的运输系统,美国联合水果公司在短短几年内成为庞大集团,被称为“国家中的国家”。
原来必须倚赖马、驴、骡等驮兽的二十天运送时间,改成铁路运输后缩短为二十小时。换言之,铁路系攫取经济利益的 工具,甚至是剥削人民、破坏生态的帮凶。因此,不少拉美小说家藉铁路缕述时代悲剧。加西亚·马尔克斯(GabrielGarcíaMárquez,-)在《百年孤独》里,如此描写火车:
城镇被可怕的汽笛回音和响声的呼呼声震得摇晃不止。/……/这列黄色火车本身是无辜的,它将带给马康多许多不明确的正反两面都有的价值以及肯定的价值,也带来许多愉快和不愉快的时光,亦带来许多改变和灾祸以及旧日情怀。
香蕉公司需要铁路运输网,同样,蔗糖公司、矿产公司等也依赖铁路。矿产公司大肆挖矿,而所排放的废水及废石含有重金属,不仅污染环境,也严重危害居民健康,一旦居民抗议,政府竟为矿产公司效力,血腥镇压居民。秘鲁作家史可萨(ManuelScorza,-)在《为兰卡斯敲响战鼓》(RedobleporRancas)里,以黑色幽默写下:
兰卡斯从未发生什么事。 这么说,从未发生什么事,直到一列火车抵达。
墨西哥的铁路兴建计划于年展开,但几经波折,耗费近四十年, 条铁路长公里,由墨西哥城到韦拉克鲁斯港,于年正式启用。十九世纪末,墨西哥政府将铁路兴建及营运权开放给六家跨国公司,但国营铁路公司占51%的股份。到了年,墨西哥铁路运输网北通美国、南达危地马拉、东到墨西哥湾、西抵太平洋,支线密布农工业重镇,主要用于运输农业、矿产及原物料至港口,外销至欧美地区。
一如其他拉美国家,铁路在墨西哥象征经济发展,同时也代表经济剥削;不过,铁路在墨西哥尚有其他的含意。
在墨西哥大革命期间(-),火车扮演重要角色,政府军利用火车移防、运送马匹和武器,迅速镇压起义事件。后来,革命军占据铁路重要支线及其交会处,捣毁铁轨,烧毁车站,挟持车箱,在破坏政府军的交通网之际,同时藉火车传递了革命思想。 ,在铁路工会的支持下,除了马匹之外,火车成为革命军的重要交通工具。革命英雄潘丘·维拉(FranciscoVilla,-)甚至将他的专用列车充当新闻资料室,并供好莱坞一家制片公司,为他拍摄虚实交织的革命纪录片。
在革命军的成员中,不乏农工阶级,由于火车载运量大,正可让他们携家带眷一起投入革命行列。女眷充当厨娘、助手或护士,不只随行照料革命军的生活起居,也拿起枪枝共赴战场,因而赢得“女战士”之美名。
“女战士”中,有不少是 ,以艾德拉·维拉尔德·佩雷斯(AdelaVelardePérez,-) ,她是墨西哥的南丁格尔,照料受伤的革命军,于是被昵称为“拉艾德莉拉”(LaAdelita),而“拉艾德莉拉”也成为“女战士”的同义词。
翻开一张张泛黄的大革命旧照片,火车俨然载着使命的主角,揭竿起义的革命志士却彷佛配角。例如,那张摄于年聚焦在号列车的照片;或者,那张有几位女战士站在车箱外面的照片。
号列车。
车厢外的女战士。
大革命结束后,火车与铁路成为科里多(corrido)歌谣的题材,吟诵的不只是英勇事迹,还包括人物轶闻!例如《拉艾德莉拉》:
一个军团扎营在
陡峭山区的高处
而一个勇敢少女随行其中
她疯狂地爱上士官。
军中 的就属拉艾德莉拉
她是士官所崇拜的女人
既勇敢且漂亮……
至年间,墨西哥铁路又再度成为主角。
年5月,墨西哥城的铁路工人要求加薪和工会组织的民主化。抗议要求后来演变成大罢工,其他地区的铁路工人纷纷响应。虽然警方极力镇压,工会仍进行改选,抗议 德梅特里奥·巴耶霍(DemetrioVallejo,-)当选为铁路工会秘书长,并持续率众要求铁路公司加薪。年3月,墨西哥政府以军队镇压罢工工人,德梅特利欧.巴耶霍及其他工会干部遭逮捕并入狱服刑十年,直到年爆发学生运动才重获自由。这十年间,从铁路工人罢工到学生运动,火车彷佛沿着左派轨道,驶向一条漫长的抗争之路。埃莱娜·波尼亚托夫斯卡(ElenaPoniatowska,-)以这段史实为蓝本,将铁路工人的抗争化为小说《火车优先通行》(Eltrenpasaprimero),字里行间交织着历史与虚构、粗犷与柔情、公众与私密。
铁路见证了墨西哥的发展和繁荣,同时也参与革命和起义。
随着公路系统的完备与航空业的兴起,铁路渐渐失去重要性,但用于货运。今日,观光铁路仅存两条路线:一是西北部的艾尔切贝(elChepe),从奇瓦瓦(Chihuahua)到洛斯莫奇斯(LosMochis),中间穿越壮观的铜谷(BarrancasdelCobre),被称为一生必游之地;另一条是“特基拉快车”(TequilaExpress),沿途欣赏龙舌兰的田野风光。这两条铁路是骚人墨客创作的灵感,为墨西哥的铁路文学增添些许的浪漫笔触!
安地斯山脉从北至南绵延而下,气势非凡,并蕴藏丰富矿产。自十九世纪末叶起,铁路是矿区 的运输工具,也是偏乡重要的客运工具。不论是南北纵贯、抑或东西横贯,一列列火车驰骋在海拔两、三千多公尺高的高原上,俨然时光飞梭,将那诸多与经济、政治、梦想、文学有关的记忆,串联在铁路历史扉页中。
从库斯科发车,途经普诺, 抵达阿雷基帕的观光火车,车箱内配有豪华餐厅、酒吧、交谊厅、卧铺,堪称秘鲁境内最迷人的漫漫旅程,火车沿着安地斯山脉奔驰,窗外一幕幕美景飞逝而过,眺望无垠的天空与山巅白雪皑皑,偶遇骆马、绵羊成群,乍见秃鹰盘旋,车窗外的壮阔宏伟地景,彷佛反映出旅人多愁善感的孤寂情绪,令人不由回味《老鹰之歌》的创作灵感。
安地斯山风光明媚,然而,在铁路开通之前,旅人只能依赖母骡穿梭山脉,崇山峻岭,险象环生,加上日夜温差大,难免有人不敌长途跋涉的劳累而横尸荒野。铁路兴建有其正面贡献,尤其对旅客而言是既快速且安全的交通工具。在拉美众多的铁路中,以“跨安第斯山铁路”最为传奇,那是一条往返于智利洛斯安地斯(LosAndes)与阿根廷门多萨之间的铁路,总长公里,于年正式营运,到了年吹起熄灯号。
这条铁路由胡安?克拉克(JuanClark,-)与马迪欧?克拉克(MateoClark,-)两兄弟所计划兴建。两兄弟的父亲詹姆士?克拉克(JamesClark,2-)是苏格兰人,于年移居智利瓦尔帕莱索(Valparaíso),任职于SwellPatrickson企业,后来被公司派到瓦斯科(Huasco)矿区工作,负责矿区轨道车兴建计划。詹姆士娶了一名阿根廷籍的寡妇,两人共生了五个儿子。这一家人的际遇相当戏剧性,在詹姆士过世后,生活曾一度相当拮据,而五个儿子中有三个相继英年早逝,后来,排行老二、老四的胡安与马迪欧在年代合开公司而致富。
胡安?克拉克(左)与马迪欧?克拉克(右)。
在事业有成之后,克拉克兄弟投入音乐、电报、海运与铁路等行业,并于年提出横贯安地斯山脉的铁路兴建计划。这项计划在彼时相当大胆,克拉克兄弟除了必须游说两国政府及国会的支持之外,还得找大企业共同投资。起初,计划进行不顺利,工程艰巨,资金匮乏,两国边界画分不清,以及两国彼时纷扰的政治氛围,诸多问题均不利工程进行。在克拉克兄弟的努力之下,阿根廷那端于年开始兴建,智利则延至年才开始。胡安?克拉克于年过世,来不及看到铁路开通,这项计划更导致克拉克兄弟破产。年4月,“跨安第斯山铁路”终于完工,并以纪念两国独立百年的名义,盛大举行通车仪式,而克拉克兄弟赢得火车之友的美称。
“跨安第斯山铁路”依智利、阿根廷路段,分属两家私人企业经营。自营运以来,最初的二十年间获利颇高,平均每年客运量逾十万人、货运量则有两万五千吨之多,而铁路带动沿线地区的经济发展,同时促进人口成长。然而,好景不长,年代的经济大恐慌重创营运;此外,年一场大雨冲毁阿根廷境内的路段,却因缺乏资金修复而使整条铁路中断长达十年之久。两国政府于年接管铁路,并进行现代化工程,让这条铁路重新开通。不过,终究不敌经济萧条,客运部于年结束服务,货运方面则勉强支撑,直到年正式划下句点。
如史诗般的建设工程,又戏剧化的结束营运,“跨安第斯山铁路”对智利、阿根廷两国的文学家而言,不仅是旅行记忆,尤其火车沿途经过变化多端的地景,蓝天、白雪、峭壁、激流……启发文人的开阔胸襟与叙事笔触,其中包括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智利女诗人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GabrielaMistral,-)。
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钟爱搭乘“跨安第斯山铁路”,而她也曾深爱一名铁路雇员,她观赏安地斯山脉的独特方式,以及与铁路的浪漫情怀,日后一一化为不朽诗作。正如她藉《死亡的十四行诗》所抒发的情境:
人们将你置于冰寒的壁龛
而我却有意将你引至谦卑且阳光普照的大地。
人们并不知我在大地沉睡
而我们就在同一个枕头上入梦。
中拉青年学术共同体(CECLA)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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